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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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999號補給站位於荒蕪星最為偏僻的星際航道之上, 附近最大的勢力是一個名為龍騰軍團的星盜團夥。
據說紅毛掃把頭的親叔叔在龍騰軍團裏擔任了個不大不小的團隊頭目，跟走私這類充滿油水的職位不沾邊，幹的是航道巡邏這樣的臟累活兒, 還得靠打劫、綁架之類的額外收入補貼家用。
有這樣一個叔叔在, 足夠讓掃把頭帶著他的小弟們在999號補給站橫著走。
這群星盜預備役把這座破落補給站最後一層血皮都給刮掉了。難怪補給站的所有人提起星盜來都是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就連小孩子都恨不得從紅毛掃把頭身上咬下一塊肉。
“太巧合了。”
葉薇起身時，客房老舊的雙人床發出一聲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她快步來到窗邊一把拉開窗簾——
和一雙呆楞的眼睛猝不及防地四目相對。
蹲在窗邊偷聽的補給站大叔絲毫沒有侵犯客人隱私的愧疚, 在被正主逮個正著的情況下，依舊臉不紅心不跳地吹著口哨，像是散著步恰巧路過般背著手走遠了。
如果他沒有一步三回頭，就差把眼珠子掛在葉薇和奚問星的房間窗戶上, 葉薇願意相信這位後廚大叔是碰巧路過的。
可他幾乎明明白白地在臉上寫著“我在監視你們”幾個大字。
葉薇搖了搖頭, 重新拉上窗簾。
把她和奚問星趕進這件雙人客房前, 獨眼老頭還兇神惡煞地表示, 他們的那架航行器已經被鎖進補給站的地下機庫了，想逃走是沒有可能的。
獨眼老頭並不知道那件看起來隨時都會散架的航行器其實是凝聚了星際頂尖科技的熾天使號，只要葉薇一個念頭, 它就能沖破這個補給站的防衛系統, 載著他們離開。
但是葉薇並不急著走。
這座偏僻的補給站出現得太及時了。沒有通訊信號, 也就無法接收外界的信息，更不會知道伊卡聯邦有一位上將正在逃亡。
“所以我說，太巧合了。”葉薇靠著墻, 閉目養神。
只是下一秒，她就睜開眼睛, 按住了奚問星的肩膀低聲道：“有人來了。”
“老瞎子送營養餐來咯。”上鎖的門從外面打開，獨眼老頭堆滿褶子的笑臉先探了進來。
“嘿嘿, 兩個小家夥餓壞了吧，老瞎子特意給你們準備了營養液和壓縮能量棒，999號補給站自制風味，全宇宙只此一家！”
看Omega兄妹並不伸手接過餐盤，獨眼老頭又帶著慈祥的笑容補充道：“這份不收錢，放心大膽地吃！”
兩個可憐的Omega小鵪鶉並沒有像他所想的那樣立刻狼吞虎咽起來，只是用一種警惕的眼神註視著老瞎子。
獨眼不以為意地從餐盤裏抓了一條能量棒，撕開簡陋包裝嘎吱嘎吱地吃起來。
這種便宜的能量棒被牙齒磨碎後依舊幹燥得像是砂子一樣，獨眼老頭艱難地把這口食物咽下去後，連聲音都沙啞了幾分：“吃過荒蕪星的營養餐，就知道‘鼻涕’是什麽人間美味咯。”
伊卡聯邦的軍隊中最惡名昭彰的黑暗料理，“鼻涕”。
這種流質的應急營養膏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黃綠色，入口即化，沒有任何味道，吞下去之後只會感覺到像是有一只滑膩膩的史萊姆順著食道爬進胃裏。
五分鐘之後，這只“史萊姆”就會完全轉化為人體所需要的各種營養，接下來就可以進行各種地獄般的軍事訓練。對於新手戰機駕駛員來說，食用“鼻涕”額外的好處就是不用擔心嘔吐物會飄滿整個駕駛艙。
可以說“鼻涕”是所有伊卡聯邦軍人的噩夢，由於這種應急營養膏的口感過於反人類，所以只在軍隊中存在。
葉薇的目光停留在老人臉上，那只黑色的眼罩顯得格外突兀：“你……”
“戰場上瞎的。”獨眼老頭咧開嘴一樂。
這座狹窄破敗的客房中忽然像是被如有實質的肅穆氣氛凝固了，獨眼老頭眼疾手快地按住兩個起身行禮的年輕人。
他沒想到的是，這兩個Omega的力氣超乎想象的大，他一只手根本阻攔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肅然擡手敬禮。
這是伊卡聯邦軍部不成文的規定，但銘記在每個聯邦軍人的內心，對老兵要致以最高的敬意，無論軍階的高低。
“丟人！丟人啊……”老瞎子捂著臉背過身去，只將異常彎曲的脊背留給兩人。
“您是為了伊卡聯邦的自由與安全戰鬥在第一線的戰士，甚至為此犧牲了光明，理應受到最高的尊……”
奚問星慰問過不少退役的老兵，溫潤的聲音裏滿是發自內心的感激與敬意，可這一次沒等他說完，獨眼老頭像是被他的話激怒了一般，轉身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目眥欲裂。
“你以為這只眼睛是帝國狗打瞎的嗎？！”獨眼的老人一把扯下黑色眼罩，凹陷的眼眶空空蕩蕩只覆蓋著一層被縫合在一起的薄薄眼皮。
扭曲的陳年傷疤像是一條歪歪斜斜的蜈蚣，橫亙在臉上。
老人的胸膛劇烈地起伏，張大的鼻孔噴出粗氣，“那龜孫子拿老子出氣，那根指揮棒就這麽、就這麽戳過來……”
那是幾十年前的事了。
事到如今，也沒有什麽人還記得，幾十條人命，一支先遣隊的三架輕型戰艦，還有一顆微不足道的眼球。
“參謀長是嚴厲警告過的，但指揮官就跟聾了似的聽不見，那可是一場近在咫尺的大勝啊，這樣的功績擺在眼前誰能忍得住，哪怕知道是個陷阱……”
“……先遣隊全軍覆沒。”
參謀長摘下自己的軍帽，輕輕擱在桌面上，一言不發地離開了指揮室。
那時候還沒有什麽老瞎子，只有一個沒什麽背景的小副官，手足無措地看向指揮官：“長官，要去……啊——！！！”
問詢變成慘叫，他捂著眼倒下時，血紅一片的視線中只看到一頭身披指揮官軍服的狂暴野獸，嘶吼著發洩失敗的憤怒。
“廢物！都是廢物！一群沒用的東西！！”
指揮官的脾氣很差，之前的幾個副官都因為受不了他的言語辱罵和隨意的毆打而離開軍部。小副官如履薄冰地為這位出身名門的Beta指揮官服務，他是出身於偏僻星系的孤兒，忍耐力高得驚人，那些羞辱和虐待對他來說不痛不癢，說起來指揮官到底還是個要面子的上流人士，比起偏僻星上要債的混混可溫文爾雅多了。
小副官沒有想到的是，帝國人還沒碰到他一根頭發絲，他的一只眼睛就這麽在戰場上白白的葬送了。
“沒過多久，參謀長因為向帝國出賣情報自殺了，其他小蝦米送去監獄星，哈，你說不可能，聯邦公民哪怕犯下重罪也不會被送往監獄星服役？”老瞎子古怪地笑了起來，“帝國人和聯邦人的骨灰燒在一塊兒，也分不清誰是誰啊。”
沒有恒星照耀的監獄星，終年不斷的風雪和極寒，無休止的勞役，將年輕軍人身上最後一點朝氣也磨滅了。
“斷了手才從監獄星逃出來，荒蕪星的黑醫技術挺不錯的，這雙機械手十幾年了沒出過大毛病，就是偶爾有點不靈光……”
不過是剛剛踏入中年的年紀，可是那副軀體已經被磨損得暮氣沈沈，與形容枯槁的老人無異。
老瞎子罵罵咧咧地拿起一袋營養液，當水一樣咕咚灌了下去，講得口幹舌燥的嘴巴這才稍稍濕潤了些。
“聽說那個孫子這些年可是風光無限，軍部混不下去了，在議會照樣風生水起，成什麽議員了，還是下屆議長的熱門人選……我呸！”他咬牙切齒地說。
但老瞎子沒有註意到的是，不知道從哪句話開始，那個棕發的Omega哥哥就不再開口接話了。
青年面無表情地坐在那裏，冰冷得像是一尊大理石的雕塑。
“還好老子有先見之明，哪怕在荒蕪星當一只陰溝裏的老鼠，也好過在聯邦的監獄星等死強！不過我呢，老家夥光棍一條，無父無母無牽無掛的，怎麽活都行，但是那年死在星系的先遣小隊，他們的家人……”獨眼嘆了一口氣，“唉，那位隊長是個了不起的硬骨頭，那年她死的時候，她的兒子才這麽丁點大……”
他伸手在自己腰間比劃了一下。
“她一直把她家人的照片帶在身上，我見過她兒子的照片，黑頭發藍眼睛，漂亮得跟個小姑娘似的，說不準就分化成Omega了……我說這些幹什麽，聽煩了吧，我去給你們重新拿一份營養餐來。”
獨眼端起餐盤，機械右手卻忽然不受控制地十指張開，金屬餐盤哐啷砸在地上。
葉薇俯身拾起餐盤遞還給獨眼，終於忍不住問道：“荒蕪星可以接上機械臂，當年為什麽不裝上義眼呢？”
“還能為什麽，懶得花那冤枉錢唄，老瞎子也習慣了，”他的臉上看不出絲毫的軍人氣質，嬉皮笑臉的樣子活脫脫一個老混混，“還有嘛——”
嘶啞的聲音陰沈得像是從地獄深處傳來：“我要用這只眼，看著那個人死。”
獨眼關上房門，蹣跚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葉薇還沒有從那句話帶來的震撼中回過神，陰冷得讓她感覺像是無意間來到一道深淵的邊上，從深不可測的底部吹來帶著硝煙味的冷風。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將臉轉向奚問星。
“你很少和我談起小時候的事，但是我看過你的全部資料，上面寫得其實並不清楚，”葉薇遲疑了一下，“那個指揮官，就是卡斯帕議員吧。”
靜默不語的青年猛地擡起頭，眼眶通紅。
葉薇一看他的模樣就全明白了。
奚問星的母親因為指揮官錯誤的決策而葬身異星，她也是一名先遣小隊的隊長，普通的Beta很難在年輕的時候就坐上這個位置，可他的母親就是這麽一個強大卓越、能力超群的Beta。
如果她還活著，說不定已經成為艦長了。
但是……“如果”對死去的人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怎麽會有這麽巧合的事情呢，茫茫宇宙間偶然相遇的陌生人，隨口提起的往事精準無誤地戳中了他內心深處從未愈合的疤，讓那道一直流血不止的傷口被翻開皮肉，再次痛徹心扉。
如果他七歲時沒有失去母親，也許他就會在父母的呵護下走上另一條路……那裏沒有聯邦的殺戮機器，沒有遭受背叛倉皇流亡的Omega上將。
“宇宙真是太小了，對不對。”奚問星勉強露出幾分笑意，可是攥得死緊的拳頭全然出賣了他的內心。
葉薇看著他的手，猩紅的血從指縫間緩緩流下。
察覺到葉薇的視線落在他手上，奚問星深吸了口氣，松開拳頭，恢覆了平常冷靜自如的聲線：“有時候，我也會被這種……仇恨的情緒所控制，一會兒就好，別擔心。”
殷紅的血滴在衣料上暈染開，而他似乎已經對這些外殼上的傷痛麻木了，任由傷口鮮血淋漓。
葉薇忽然想起來，來到第七艦隊時的那場接風晚宴上，他和害死母親的兇手面對面，談笑自如觥籌交錯。
如果葉薇早就知道真相，一定忍不住一拳揍扁卡斯帕那張討人厭的虛偽笑臉。
奚問星……是如何忍耐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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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這樣一個叔叔在, 足夠讓掃把頭帶著他的小弟們在999號補給站橫著走。
這群星盜預備役把這座破落補給站最後一層血皮都給刮掉了。難怪補給站的所有人提起星盜來都是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就連小孩子都恨不得從紅毛掃把頭身上咬下一塊肉。
“太巧合了。”
葉薇起身時，客房老舊的雙人床發出一聲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她快步來到窗邊一把拉開窗簾——
和一雙呆楞的眼睛猝不及防地四目相對。
蹲在窗邊偷聽的補給站大叔絲毫沒有侵犯客人隱私的愧疚, 在被正主逮個正著的情況下，依舊臉不紅心不跳地吹著口哨，像是散著步恰巧路過般背著手走遠了。
如果他沒有一步三回頭，就差把眼珠子掛在葉薇和奚問星的房間窗戶上, 葉薇願意相信這位後廚大叔是碰巧路過的。
可他幾乎明明白白地在臉上寫著“我在監視你們”幾個大字。
葉薇搖了搖頭, 重新拉上窗簾。
把她和奚問星趕進這件雙人客房前, 獨眼老頭還兇神惡煞地表示, 他們的那架航行器已經被鎖進補給站的地下機庫了，想逃走是沒有可能的。
獨眼老頭並不知道那件看起來隨時都會散架的航行器其實是凝聚了星際頂尖科技的熾天使號，只要葉薇一個念頭, 它就能沖破這個補給站的防衛系統, 載著他們離開。
但是葉薇並不急著走。
這座偏僻的補給站出現得太及時了。沒有通訊信號, 也就無法接收外界的信息，更不會知道伊卡聯邦有一位上將正在逃亡。
“所以我說，太巧合了。”葉薇靠著墻, 閉目養神。
只是下一秒，她就睜開眼睛, 按住了奚問星的肩膀低聲道：“有人來了。”
“老瞎子送營養餐來咯。”上鎖的門從外面打開，獨眼老頭堆滿褶子的笑臉先探了進來。
“嘿嘿, 兩個小家夥餓壞了吧，老瞎子特意給你們準備了營養液和壓縮能量棒，999號補給站自制風味，全宇宙只此一家！”
看Omega兄妹並不伸手接過餐盤，獨眼老頭又帶著慈祥的笑容補充道：“這份不收錢，放心大膽地吃！”
兩個可憐的Omega小鵪鶉並沒有像他所想的那樣立刻狼吞虎咽起來，只是用一種警惕的眼神註視著老瞎子。
獨眼不以為意地從餐盤裏抓了一條能量棒，撕開簡陋包裝嘎吱嘎吱地吃起來。
這種便宜的能量棒被牙齒磨碎後依舊幹燥得像是砂子一樣，獨眼老頭艱難地把這口食物咽下去後，連聲音都沙啞了幾分：“吃過荒蕪星的營養餐，就知道‘鼻涕’是什麽人間美味咯。”
伊卡聯邦的軍隊中最惡名昭彰的黑暗料理，“鼻涕”。
這種流質的應急營養膏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黃綠色，入口即化，沒有任何味道，吞下去之後只會感覺到像是有一只滑膩膩的史萊姆順著食道爬進胃裏。
五分鐘之後，這只“史萊姆”就會完全轉化為人體所需要的各種營養，接下來就可以進行各種地獄般的軍事訓練。對於新手戰機駕駛員來說，食用“鼻涕”額外的好處就是不用擔心嘔吐物會飄滿整個駕駛艙。
可以說“鼻涕”是所有伊卡聯邦軍人的噩夢，由於這種應急營養膏的口感過於反人類，所以只在軍隊中存在。
葉薇的目光停留在老人臉上，那只黑色的眼罩顯得格外突兀：“你……”
“戰場上瞎的。”獨眼老頭咧開嘴一樂。
這座狹窄破敗的客房中忽然像是被如有實質的肅穆氣氛凝固了，獨眼老頭眼疾手快地按住兩個起身行禮的年輕人。
他沒想到的是，這兩個Omega的力氣超乎想象的大，他一只手根本阻攔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肅然擡手敬禮。
這是伊卡聯邦軍部不成文的規定，但銘記在每個聯邦軍人的內心，對老兵要致以最高的敬意，無論軍階的高低。
“丟人！丟人啊……”老瞎子捂著臉背過身去，只將異常彎曲的脊背留給兩人。
“您是為了伊卡聯邦的自由與安全戰鬥在第一線的戰士，甚至為此犧牲了光明，理應受到最高的尊……”
奚問星慰問過不少退役的老兵，溫潤的聲音裏滿是發自內心的感激與敬意，可這一次沒等他說完，獨眼老頭像是被他的話激怒了一般，轉身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目眥欲裂。
“你以為這只眼睛是帝國狗打瞎的嗎？！”獨眼的老人一把扯下黑色眼罩，凹陷的眼眶空空蕩蕩只覆蓋著一層被縫合在一起的薄薄眼皮。
扭曲的陳年傷疤像是一條歪歪斜斜的蜈蚣，橫亙在臉上。
老人的胸膛劇烈地起伏，張大的鼻孔噴出粗氣，“那龜孫子拿老子出氣，那根指揮棒就這麽、就這麽戳過來……”
那是幾十年前的事了。
事到如今，也沒有什麽人還記得，幾十條人命，一支先遣隊的三架輕型戰艦，還有一顆微不足道的眼球。
“參謀長是嚴厲警告過的，但指揮官就跟聾了似的聽不見，那可是一場近在咫尺的大勝啊，這樣的功績擺在眼前誰能忍得住，哪怕知道是個陷阱……”
“……先遣隊全軍覆沒。”
參謀長摘下自己的軍帽，輕輕擱在桌面上，一言不發地離開了指揮室。
那時候還沒有什麽老瞎子，只有一個沒什麽背景的小副官，手足無措地看向指揮官：“長官，要去……啊——！！！”
問詢變成慘叫，他捂著眼倒下時，血紅一片的視線中只看到一頭身披指揮官軍服的狂暴野獸，嘶吼著發洩失敗的憤怒。
“廢物！都是廢物！一群沒用的東西！！”
指揮官的脾氣很差，之前的幾個副官都因為受不了他的言語辱罵和隨意的毆打而離開軍部。小副官如履薄冰地為這位出身名門的Beta指揮官服務，他是出身於偏僻星系的孤兒，忍耐力高得驚人，那些羞辱和虐待對他來說不痛不癢，說起來指揮官到底還是個要面子的上流人士，比起偏僻星上要債的混混可溫文爾雅多了。
小副官沒有想到的是，帝國人還沒碰到他一根頭發絲，他的一只眼睛就這麽在戰場上白白的葬送了。
“沒過多久，參謀長因為向帝國出賣情報自殺了，其他小蝦米送去監獄星，哈，你說不可能，聯邦公民哪怕犯下重罪也不會被送往監獄星服役？”老瞎子古怪地笑了起來，“帝國人和聯邦人的骨灰燒在一塊兒，也分不清誰是誰啊。”
沒有恒星照耀的監獄星，終年不斷的風雪和極寒，無休止的勞役，將年輕軍人身上最後一點朝氣也磨滅了。
“斷了手才從監獄星逃出來，荒蕪星的黑醫技術挺不錯的，這雙機械手十幾年了沒出過大毛病，就是偶爾有點不靈光……”
不過是剛剛踏入中年的年紀，可是那副軀體已經被磨損得暮氣沈沈，與形容枯槁的老人無異。
老瞎子罵罵咧咧地拿起一袋營養液，當水一樣咕咚灌了下去，講得口幹舌燥的嘴巴這才稍稍濕潤了些。
“聽說那個孫子這些年可是風光無限，軍部混不下去了，在議會照樣風生水起，成什麽議員了，還是下屆議長的熱門人選……我呸！”他咬牙切齒地說。
但老瞎子沒有註意到的是，不知道從哪句話開始，那個棕發的Omega哥哥就不再開口接話了。
青年面無表情地坐在那裏，冰冷得像是一尊大理石的雕塑。
“還好老子有先見之明，哪怕在荒蕪星當一只陰溝裏的老鼠，也好過在聯邦的監獄星等死強！不過我呢，老家夥光棍一條，無父無母無牽無掛的，怎麽活都行，但是那年死在星系的先遣小隊，他們的家人……”獨眼嘆了一口氣，“唉，那位隊長是個了不起的硬骨頭，那年她死的時候，她的兒子才這麽丁點大……”
他伸手在自己腰間比劃了一下。
“她一直把她家人的照片帶在身上，我見過她兒子的照片，黑頭發藍眼睛，漂亮得跟個小姑娘似的，說不準就分化成Omega了……我說這些幹什麽，聽煩了吧，我去給你們重新拿一份營養餐來。”
獨眼端起餐盤，機械右手卻忽然不受控制地十指張開，金屬餐盤哐啷砸在地上。
葉薇俯身拾起餐盤遞還給獨眼，終於忍不住問道：“荒蕪星可以接上機械臂，當年為什麽不裝上義眼呢？”
“還能為什麽，懶得花那冤枉錢唄，老瞎子也習慣了，”他的臉上看不出絲毫的軍人氣質，嬉皮笑臉的樣子活脫脫一個老混混，“還有嘛——”
嘶啞的聲音陰沈得像是從地獄深處傳來：“我要用這只眼，看著那個人死。”
獨眼關上房門，蹣跚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葉薇還沒有從那句話帶來的震撼中回過神，陰冷得讓她感覺像是無意間來到一道深淵的邊上，從深不可測的底部吹來帶著硝煙味的冷風。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將臉轉向奚問星。
“你很少和我談起小時候的事，但是我看過你的全部資料，上面寫得其實並不清楚，”葉薇遲疑了一下，“那個指揮官，就是卡斯帕議員吧。”
靜默不語的青年猛地擡起頭，眼眶通紅。
葉薇一看他的模樣就全明白了。
奚問星的母親因為指揮官錯誤的決策而葬身異星，她也是一名先遣小隊的隊長，普通的Beta很難在年輕的時候就坐上這個位置，可他的母親就是這麽一個強大卓越、能力超群的Beta。
如果她還活著，說不定已經成為艦長了。
但是……“如果”對死去的人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怎麽會有這麽巧合的事情呢，茫茫宇宙間偶然相遇的陌生人，隨口提起的往事精準無誤地戳中了他內心深處從未愈合的疤，讓那道一直流血不止的傷口被翻開皮肉，再次痛徹心扉。
如果他七歲時沒有失去母親，也許他就會在父母的呵護下走上另一條路……那裏沒有聯邦的殺戮機器，沒有遭受背叛倉皇流亡的Omega上將。
“宇宙真是太小了，對不對。”奚問星勉強露出幾分笑意，可是攥得死緊的拳頭全然出賣了他的內心。
葉薇看著他的手，猩紅的血從指縫間緩緩流下。
察覺到葉薇的視線落在他手上，奚問星深吸了口氣，松開拳頭，恢覆了平常冷靜自如的聲線：“有時候，我也會被這種……仇恨的情緒所控制，一會兒就好，別擔心。”
殷紅的血滴在衣料上暈染開，而他似乎已經對這些外殼上的傷痛麻木了，任由傷口鮮血淋漓。
葉薇忽然想起來，來到第七艦隊時的那場接風晚宴上，他和害死母親的兇手面對面，談笑自如觥籌交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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